周芹在朋友圈下面评论:“好羡慕你有自己的被子。”朋友回复她:“难道你没有自己的被子吗?”身边的被子是酒店里一客一换、带着轻微消毒液味道的白色被子,周芹回复朋友,“我有,但那不是我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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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京报记者杨柳徐雪飞编辑陈晓舒校对卢茜
在北京天坛东门地铁站附近的这家酒店,散落在15平方米酒店房间的物件如同证据闪烁,映射着26岁女孩周芹的临时生活。
卫生间洗漱台上横放着两支开封过的一次性牙刷,壁挂电视下方狭窄的长条桌上,堆砌着印着酒店店名的五个一次性纸杯。长条桌的另一端,晚餐已经放冷:塑料袋潦草包裹着咬了一半的肉饼,还剩三分之二的奶茶。纸杯内壁的黄褐色痕迹弯曲成弧形,冲泡的奶茶是周芹从酒店前台拿的免费的奶茶包。
这些一次性用品在一次次的使用和替换中经过周芹的生活。她真正拥有的,是放在门口的24寸行李箱,里面装着她全部的夏季衣物,以及长条桌和床头柜下的一双拖鞋、一双运动鞋。地板上的烧水壶从没用过,装垃圾的黑色大塑料袋里堆放着待洗的裤子和袋装洗衣液。
对周芹来说,这些不多的物品并非意味着无法割舍,从年2月到现在,在多家酒店辗转的这半年,似乎没有什么是不能被丢弃的。重要的东西都在黑色双肩包里:电脑、电脑支架、耳机、橘黄色的水杯。她背着它们,不断离开,又在一个又一个酒店短暂停留。
长租酒店代替租房的生活方式,正成为一些居住在一线城市人们的新选择。离开某个可以称之为“家”的地方,他们形容这是一场“逃离”:有的人为了逃离平稳的生活,重获日常生活的真情实感;有的人希望集中在自身,找回从生活中退场的意义;有的人想为不安全感找一个庇护所,触摸游牧式生活的可能性。
但生活在酒店只是阶段性的状态,选择长租酒店是恐惧群体和世俗标准的自我防御性辩词,还是代表着一种替代性、更冒险的生活方式?新的生活该何去何从?对这些问题,他们没有答案。
▲年10月后,27岁的刘颖带着随身物品住进了酒店。她本以为住在酒店只是过渡期的无奈之举,却没想到打开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。现在,刘颖仍长租在朝阳公园附近的某快捷酒店。新京报记者徐雪飞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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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压缩至15平方米内的生活
周芹坐在床上,书包就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。这张1.5米的床几乎填满整个房间,从下班后到第二天8点起床,她坐在这张床上继续加班,或者玩手机、看电影。
“住酒店意味着一种自由”,周芹说。聊天中,她反复提及的词语是“可能性”,押一付三的租房合同是一种束缚,意味着和居住城市、工作的长期绑定,“就像置身于监狱”。而现在,她和酒店签的是一个月的短期合同,“能够说走就走。”她说。在价格和通勤便利上,长租酒店也更划算,酒店离公司通勤时间只有5分钟,月租酒店的房费元,再加上水费50元,卫生费20元,每月只需支出元,比以往平均每月仅房租就需元的群租房价格更便宜。
唯一让她不满的是现在居住的酒店房间里没有窗户。清晨的光亮无法唤醒梦境,“上班总是迟到。”假窗户外是一幅装饰画:“窗外”的晨曦正照亮密林间的一条小径。
▲周芹居住的酒店没有真窗,假窗户外是一幅装饰画:“窗外”的晨曦正照亮密林间的一条小径。新京报记者杨柳摄
27岁刘颖的生活,也同样压缩在18平方米的空间里。与周芹不同,北京朝阳公园附近的快捷酒店内,一次性用品的痕迹被擦除,取而代之的是刘颖五颜六色的个人用品。酒店提供的浴巾下挂着两条绿色和粉色的毛巾。牙刷是自己的电动牙刷,梳子是更适合长发用的气垫梳,沐浴露洗发水也都是刘颖自己买的。
由于酒店里不能做饭,刘颖在电视下的长条桌上摆满了零食和袋装咖啡。午餐和晚餐就点外卖,酒店前台会有代收服务。这对刘颖来说不算个缺点,“本来我就不爱做饭。”
生活在酒店,是一个与物品断舍离的过程。曾经,刘颖最喜欢买的东西是各式各样的收纳工具、收纳箱、收纳盒、收纳架,物品被分门别类地放置,展示,继而被忘记。住在酒店后,刘颖意识到这种荒谬。现在,酒店书桌桌面上是没有用小书架整理的三本书,和唯一的一个收纳箱,里面放着护肤品和化妆品。她仅有的三双鞋子就摆放在地板上,夏季几套衣服挂在衣柜里,只需一个袋子就能打包好。
年5月,长居香港的34岁的雁小北住进了香港港岛海逸君绰酒店。在香港长租酒店同样无法满足三餐煮饭的需求,习惯早起的雁小北琢磨了在酒店做简易早餐的方法。放置行李箱的桌子被她当作食品区,放着一个小型三明治机,三小瓶调料罐,三个碗碟和一些零食。洗些新鲜的生菜,在三明治机上煎个蛋,加热火腿和面包,一个丰盛的三明治就做好了。
除了食品区,生活的痕迹从放在卫生间里的体脂仪,粉色枕头,花朵样的陶瓷杯等物件中可见端倪。除了挂着衣服的衣柜,电视柜下的储物空间被她当作储物柜,贴身衣服卷起来摆放得整齐。在香港酒店生活,小北也延续了从前日常环保回收的习惯。电视旁边的大帆布包里,装着分类过的垃圾,冲洗过的塑料瓶,纸制品,金属饮料罐和易拉罐。每两周,她背上可回收的垃圾,送往从酒店步行十分钟可达的“绿在天后”回收便利点。
▲小北用三明治机在酒店给自己做简单的早饭。受访者供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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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既定生活的逃离
年3月,周芹来到北京工作,通过租房平台和陌生的一对情侣、一个男生一起居住。“经常洗澡时,男生室友会在外面敲门,说他憋不住了。我就很慌乱,只想着赶快出来。”她说。有时凌晨,舍友会敲她的房门借还东西。和他人生活的碰撞持续侵扰着她的个人空间,租房半年后,她离开了租住的房子,也离开了北京。等再回到北京时,年初,周芹开始租住在酒店。
与主动选择长租酒店的周芹不同,27岁的刘颖在种种不稳定因素的冲击下离开了自己的出租房。年大学毕业后,刘颖来到北京,居住在群租房。在曾经居住的出租屋里,刘颖曾用心塑造自己的生活。她给墙壁贴上了粉色羽毛的墙纸,床头挂上自己钩织的捕梦网,买了床边地毯。出租房的灯不好看,她网购了棉花,粘在灯的周围,再在纸上画出星星和月亮的形状,剪下来装点在绒白的棉花上。为了能更舒服地洗澡,她还买了长达2米的可充气浴缸。
▲在曾经的出租屋,刘颖用心塑造自己的生活。为了舒服地泡澡,她还买了充气浴缸。受访者供图
虽然价格便宜,但舍友对卫生标准要求不同,公共区域的杂乱肮脏令她难以忍受。租户们的生活作息也有错位,刘颖常因隔壁的噪音失眠,争抢卫生间的情况也时常发生。放弃群租房后,她开始租住有独立卫生间的一居室。
独居女性这个身份也带来了新的问题。在朝阳区某小区租房时,因为快递员常直接把她买的生鲜冷冻食物放在自提柜,和快递员沟通无果后,她打了投诉电话。本以为事情可以解决,但晚上回家后,刘颖发现家里的锁眼被堵了,门口墙上贴着性服务的小广告上,也被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。
“门口没有摄像头,我也没有证据确认是他,只能吃哑巴亏,装作不知道这件事。”刘颖说。
怕被继续报复,刘颖只能压制着自己的愤怒,在与快递员相处时保持和颜悦色。去年10月,房子到期后,房东因决定卖房没有续租,本就战战兢兢继续租住的刘颖又迎来突然的变动,她被限制在两天内搬离出租屋。
匆忙地收拾行李,把行李寄放在朋友的工作室后,刘颖带着随身物品住进了公司附近的酒店。她本以为住在酒店只是过渡期的无奈之举,却没想到打开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。与之前租住在朝阳区元左右的房租相比,长租酒店每月的费用不超过元,还包括了打扫房间,补充矿泉水、卫生纸等日用品的支出。
刘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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