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王顺成今年的一场拍卖会上,黄均的《藏诗坞避暑图》扇面使不少书画“小白”蒙圈了。他们这才知道,中国画坛竟有两个叫黄均的画家:人们熟知的黄均擅画仕女兼北派山水,12年前刚刚过世;而绘《藏诗坞避暑图》的黄均则主画南宗娄东派山水,已离世多年。为了区分两位画家,已故的书画藏友刘建华先生曾称后者为“老黄均”。作为清代中晚期娄东画派的压阵大将,“老黄均”取得了卓越的艺术成就,故此值得我们跨越时空,寻觅其艺术踪迹,进入他的艺术世界,以期破解其艺术密码。因“老黄均”字谷原,号香畴、墨华居士,故而本文以字相称其为黄谷原,以区别两位同名同姓的画家。《藏诗坞避暑图》扇面黄谷原“京漂”净业湖嘉庆年间,黄谷原供奉内廷如意馆,所呈画作赢得嘉庆皇帝的欢心,故此得到不少御赐的金银、绸缎。可他不知珍惜这份美差,鬼使神差地请假归乡,所携金银,旋即挥霍殆尽。后来他又赴京师寻求发展,可已无人引荐,难以再次进入内廷,生活陷入困顿。直到拜谒诗人法梧门(法式善),成为诗龛雅集的座上宾,处境才得以改观。法式善为乾嘉年间的诗人,在京城主持诗坛近30年,长期任国子监祭酒,乾隆五十年(年),“高宗临雍,率诸生七十馀人听讲”。法式善性好文,以奖掖文坛新锐为己任。乾隆五十三年,他移居净业湖杨柳湾松树街北,因此处为明代大诗人李东阳“西涯十二景”之杨柳湾,故号称“小西涯”。园中“莳竹数百竿,寒声疏影,翛然如在岩谷间”。宅内设诗龛及梧门书屋。诗龛是其收藏书画、诗稿之所。小西涯时常群贤毕至,赋诗作画,其作品随即投入诗龛之内,仅所征绘的《诗龛图》就达百余帧。话说黄谷原再次来到京城,在友人严钰的引领下,来到净业湖小西涯拜谒。净业湖即今日的积水潭,因湖畔有净业寺而得名。法式善沽酒招待远道而来的“黄生”。黄谷原的潇洒、豪放,颇得主人的好感,三人谈笑甚欢。醉醺醺中,铺纸研墨,黄谷原嗅着净业湖飘来的阵阵荷香,乘兴挥毫,一吐胸中之逸气。一时间,“床头壁上生烟霾”,“大叶粗枝出神妙”。一直画到深夜,兴致未减。法式善被黄谷原的才华征服,他感慨道:“望古我为人材愁,此画何减寅与周?”“寅与周”指明代大画家唐寅和沈周,可见法式善对黄谷原评价不低。从此,黄谷原成为西涯斋的常客,身价倍增,润笔渐丰,衣履亦渐整齐华美。他常到湖边买来菱藕,邀来“长安三朱”,一同到西涯斋酌酒。“长安三朱”者——三位江苏籍朱姓画家:朱鹤年,字野云,泰州人,工山水;朱文新,字涤斋,扬州人,工仕女、山水、花卉;朱本,字素人,文新之弟,擅山水、人物、花卉。微醺之时,自然免不了挥毫泼墨。常画的题材是《诗龛图》,今尚有黄谷原与张立松合作的《诗龛图》流传于世。流传的还有黄谷原的《霞庄旧庐图》,画家自题:“余与雨卿交几二十年,忆在宣武坊南比屋而居,晨夕过从,闲为余述其霞庄旧庐,柳溆花汀,胜游如昨……”雨卿即孙肃,为黄谷原“京漂”芳邻、好友。孙肃为浙江一名秀才,后来出任河南安阳县丞、武陟知县。引见黄谷原与法式善相识的严钰,亦为“京漂”一族,与刚到京师的黄谷原同寓天坛北的药王庙。其山水神似董源,乾隆三十一年(年)迎銮献画而供奉内廷。法式善曾于诗龛图卷上题赞:“严画拙以古,黄画秀而腴”。山水黄谷原以吏为隐法式善对黄谷原浪迹江湖深表同情,终于等到一个补湖北潜江主簿的机会,在法式善与秦瀛极力荐举下,黄谷原得到了这一职位。主簿的品级很低,但对于没有功名的黄谷原来说,已是很不错了。他结束了漂泊生活,在武昌的胭脂山修筑了小园,何其的惬意!胭脂山是座海拔仅有49米的小山,因其山石色如胭脂而得名。时任甘泉上官司巡检的秦芝庭,工诗善画,在该山也建有私宅,顾日新为其取名为“藏诗坞”,是武昌名流的雅集处。公务之余的黄谷原是这里的常客。被誉为清代古赋七大家之一的鄂东才子陈沆初上胭脂山,欣赏了黄谷原所绘的《藏诗坞图》,遂赋《秦芝庭公子索题藏诗坞图》:胭脂山上藏诗坞,一半种花半种树,半是诗人下榻处。入门见竹不见山,落叶时露斜阳殷,老屋却在山中间。疏林缺处开朱牖,一人低头笔在手,知是哦诗剑峰叟。复有一人行碧苔,贪看远山立徘徊,是我曳杖寻诗来。黄公作图翠欲滴,公亦三年坞中客,胸有烟云非笔墨。……陈沆在诗中,介绍了藏诗坞优雅的环境,并对藏诗坞的宾主一一进行了描述。由此,我们认识了藏诗坞的主人秦芝庭,还认识了三位藏诗坞的主要名流雅客:时任武昌盐法道道员章廷棵幕僚的顾日新;以吏为隐,客居武昌的黄谷原;被称为鹄山小隐的熊士鹏。黄谷原还应秦芝庭之邀绘制《藏诗坞避暑图》扇面,又由顾日新、陈沆等为之题诗。这就是文章开头提到的拍品。小青绿的画面引人遐思——盛夏的武昌,堪称大火炉,而地处胭脂山的藏诗坞掩映在苍翠的林中,凉爽宜人,书斋内的文人骚客吟诗挥墨,好不怡情惬意!嘉庆十九年(年),陈沆北上进京参加会试。为此,黄谷原赠给陈沆一幅《洞庭秋舫图》,陈沆兴奋地写诗赞美黄谷原“君画淋漓法自然,直写洒落胸中天”。嘉庆二十四年,陈沆得中进士一甲一名,授翰林院修撰。黄谷原对衙门里的生活渐生倦意,常自言:“二十余年以吏为隐。”白居易曾有《中隐》一诗曰:“大隐住朝市,小隐入丘樊。丘樊太冷落,朝市太嚣喧。不如作中隐,隐在留司官。似出复似处,非忙亦非闲……”白香山这首《中隐》,描述的就是黄谷原所谓的“以吏为隐”。士大夫惯以官职低微而自称“吏隐”,即隐于下位之意。其实这也是下层官吏的无奈之语。后来,黄谷原失去了耐心。有人说他“淡于进取,引疾归里”,其实应是升迁无望而引退还乡。也有资料说他曾任汉阳主簿并擢升为施南同知。仿古山水书法黄谷原辞官卖画回到苏州,黄谷原筑建小园,以鬻画为生。画上常钤“辞官卖画”、“臣黄均印”之印章。前者向人传达画家不屑当官的信息;后者暗示自己曾是宫廷的御用画家。这两方印章无疑是给他润笔加成的。友人严保庸曾制一联相赠:“关心夜雨疏帘,费半盏寒灯,为来日谋朝齑夕韭;回首春风上苑,剩一支秃管,与诸君写近水遥山。”严保庸,道光九年进士,入翰林,擅题楹联。此上联描述了画家贫苦的鬻画生涯,下联则回顾画家曾得意于宫廷的往事。黄谷原得联大喜道:“此即余卖画招牌也。”黄谷原在家乡的经济效益似乎不错。法式善曾在赠诗中描述黄谷原自在的生活:“清风明月随处有,白云在天笔在手,鹤可僮兮僧可友……”黄谷原亦曾书一五言联:“两足空连翠,庭阳落夕阳。”看来,他的生活还算恬适、安逸,似乎过上了真正闲云野鹤般的生活,年去世,卒年76岁。压阵娄东画派黄谷原是娄东画派的最后一位大家,《墨林今话》等典籍载云:“画山水、花卉、梅竹,入手即通其妙,而于山水尤尽能事。初师黄鼎,继法娄东(王原祁之画派),堪与王撰并驾,用笔用墨苍楚有致……”娄东画派,统领清代画坛三百年。王原祁之后,因其弟子黄鼎等人的努力,得以继续发展,至清中后期,日趋颓势,幸有黄谷原横空出世,稳住阵脚。《清史稿》称黄谷原:“画晚而益工,于吴中称后劲”。黄宾虹议其“以功力胜,不在纤秀”。文友陈沆则赋诗云“黄公作图翠欲滴……胸有烟云非笔墨”。“画家之妙,全在于烟云变灭中。”(董其昌语)所谓“胸有烟云”,乃“胸中丘壑”“胸有成竹”之变通,不论是丘壑、竹还是烟云,都是意,所谓写意,即写胸中之已有者而已。画家读万帧画,走万里路,山水了然于胸,然后见山见水,触物生趣,方能尽情地挥洒,此乃绘画之要义也。在客寓京师的岁月里,黄谷原无疑是欣赏到不少宋元山水名迹,其画作势必融入了南北各派山水的笔墨元素和韵味,强化了娄东画派的艺术表现力。黄谷原对后世画坛产生相当的影响。秦仲文习画从黄谷原山水画入手,而成大家。启功在涉及黄谷原时说:“我二十多岁时在秦仲文先生家看见一幅黄谷原绢本设色山水,觉得是精彩绝伦,回家去心摹手追,真有望尘莫及之叹。”作为娄东画派的殿军,黄谷原在画史上占有一席之地,故此国家文物局为防止文物流失,禁止其画作精品出境。其好友严钰、“三朱”等人的作品亦然。他们之所以成为如此的书画大家,似乎与其“京漂”这段经历不无关系。然而,不管是“京漂”净业湖小西涯,还是“吏隐”于胭脂山藏诗坞,乃至辞官卖画于故里的园林,都离不开文人的雅集。各时代画坛的画家,在这一平台上,与朋友交游、成名、卖画,同时使自身的艺术得以淬炼与升华,终成一代代书画名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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